眼下,又到南方农村“双抢”季节,早稻抢收割,晚稻抢插秧,一派熟悉的场景,每每从田间走过,总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。农村长大的人,关于童年,总有不一样的记忆。
最累的农活——“双抢”
小时候,家住在醴陵北乡一个叫花草桥的小村,一条小河蜿蜒流过,风景很美。
每年的“双抢”季节基本上都是在七月中旬至八月初,正值暑假,也是夏天最热的时期。天才蒙蒙亮,三姐弟就被父母从梦中吆喝起来,要趁着早上天气凉快割倒一丘田的水稻。晨曦中的田野到处都是成熟的金黄稻浪,下到田间,有太多的飞蛾和昆虫扑面而来,加上湿重的空气,让人无暇欣赏风景。当太阳升起时,我们已经裹着汗水和露珠在田间劳作了一早晨。回家草草吃过早饭,就要正式开始一天的忙碌了。父母抬着打谷机,姐姐们挑着箩筐,来到田间,继续收割。
记忆中,每到“双抢”季节,左邻右舍或亲戚朋友会相互帮忙。因为这个时节实在是有太多的事要做,大人踩打谷机扮禾、将脱粒后的稻谷装进箩筐,再挑回家中谷坪摊晒,这都是力气活。小孩则主要负责用镰刀将水稻割倒,堆码成一小垛一小垛,或是抱起传送给在打谷机上奋力踩踏机器的大人,还要将大人脱粒后扎成捆的稻草拖到田埂上,方便接下来的耕田。家里还要有人做饭、翻晒稻谷。南方六月多阵雨,若淋湿翻晒不及时,堆在家里会发芽霉烂,一季的收成就白忙活了。往往是中午睡得迷迷糊糊,一个惊雷,大家都急急忙忙冲到晒谷坪抢收,实在收不赢了,就赶紧扯块薄膜盖着,上门再用木板或是砖头压紧。
成熟的稻谷收获回家,“双抢”任务才完成一半。接下来还要耕田,准备插下晚稻的秧苗。那时田间基本没有机械化,耕田全靠水牛。这是个技术活,只有那些长期从事农活的人,才会懂得驾驭耕牛,翻出的水田才会又平整,泥巴颗粒又均匀,一般每个村都会有几个这种“老把式”。父亲在乡政府上班,俗称“半边户”, 农活技术自然不会很娴熟,但有时实在请不到师傅时,也会自己上。这时我就做些锄田埂杂草、挥洒化肥之类的事,运气好的时候,还能收获些泥鳅、黄鳝。
稻田和着泥水翻耕完后,用绳子拖一架楼梯走一遍,整个水田就完全平整了,远远望去就如同一面镜子。待泥水稍微沉淀清点,还要拖架子,即在泥面上画好一个个的方格,像小学生在田字格本上写字,间距以四六寸居多,既能保证接下来的秧苗合理密植,又横竖齐整。
同步进行的,就是母亲带着姐姐们在秧田扯秧苗,扎成一小把一小把。只待我们这边把稻田耕整好,就马上挑来秧苗开始插田。头顶烈日,脚踩滚烫的泥水,还要时常提防那可恶的蚂蟥是不是又悄悄吸附在你腿肚子上吸血。弯腰插一天的田,回到家真是累得话都不想说,只盼那张床早点到手。烈日下的防晒措施基本没有,防晒霜什么的没听过,最多一顶破草帽。反正大家都晒得发黑,谁也不会笑话谁。
这么高强度的劳动,高温的作业环境,还要抢在那短短十多天的时间完成,农谚“春争日,夏争时”,其艰辛可想而知。往往这个时节最容易累坏人,中暑是很常见的,所以说,能吃“双抢”苦的人,没有什么事可以难倒他。
最爱的游戏——捕雀、捉蝉
鲁迅在《少年闰土》中,描述闰土在冬日用木棍支起个匾筐,下面撒点谷物,人躲在远处,待鸟雀飞入,用绳子一拉,即可捕到。这个我也试过,但成功率不高,即便有鸟雀被罩住,待你伸手入内抓时,那精灵冷不防就从缝隙中飞走了。我用的是自创方法。小时候的农村,大家住的基本上都是土坯房,年数久了,墙壁上有缝隙和小洞,麻雀就喜欢在里面做窝。我在长竹竿上捆个小网(网子都是用废弃的纱窗布做到),蹲在墙角,待到麻雀飞入洞中,飞速持杆罩住洞口,麻雀飞出即被网住,再将网子顺着墙面移下来。此法捕雀,十拿九稳。捕到的麻雀,脚上系根细绳,任你玩弄。一群小孩,欢呼雀跃,玩累了,玩厌了,接下来就是盘中美味。现在想来,颇有几分残忍,但那时却是乐此不疲。
关于捉蝉,可是我的拿手好戏。家住河边,柳树最多,蝉最喜欢在上面落脚。小时候常常带一群小伙伴,在河边循着蝉音找目标。柳树的树干树枝都是绿色的,黑色的蝉很容易找到。一旦发现目标,屏声息气,右手作网状,从正后面慢慢靠近。待距离二十公分左右,快速出击,将它擒获。所谓“天下武功,唯快不破”。也有失手的时候,蝉儿发现有人,待你快靠近时,一声鸣叫,振翅高飞,还不忘对着你喷出一股细细的尿液,那时候是最令人沮丧的。
抓到的蝉,第一时间就要剪掉它一半的蝉翼,以防飞走。然后作为战利品,分给跟在后面的小屁孩们。每人三五只,或挂在背心上炫耀,任它慢慢往上爬;或悄悄走到女孩子后面,在她耳边突然鸣叫,吓得她们惊慌失措。鸣叫的是公蝉,手指捏住腹部两侧稍用力挤压,就会发出叫声,所以公蝉相对来说更受小孩子喜欢些。在基本上没什么玩具的年代,一只蝉可以让人玩好久,挤压它发声,或是趴在地上观察它爬行。一只蝉在小伙伴手中百般捉弄下,寿命一般不会超过一两天。
死了的或是玩厌了蝉扔掉?那是不可能的。还要发挥它最后作用——放到火上烤熟。蝉的背部有肉,一丝丝的,烤熟后奇香无比。捉过蝉的小伙伴可能不少,但吃过烧烤蝉的人就不多了。烤蝉比较难掌握的是火候,因为蝉通体乌黑,烧焦了也是黑的,难以区分。若时间不够,肉未熟还是红色的;烤久了,就全部变成炭了。吃的一个个手上嘴上都是乌黑的,让人忍俊不禁。
蝉身上还有一样 “宝贝”,那就是蝉蜕,是蝉蛹从地里钻出来时蜕下的壳。这东东是一味上好的中药材,药店都有收购,只是价格不高,一大包才卖几毛钱,就算只能买到几根冰棍,也让人心动不已。每年初夏时节,河边草丛中、树枝上,到处都能找到这种蝉蜕,也是小伙伴们捉蝉之余的额外收获吧。
早两年回到乡下,看到几个儿时的伙伴,都成家立业了,谈及往事,哈哈大笑。他们的小孩也一如我们那时的大小,只是他们可能永远也无法体会到父辈们那种简单的快乐了。
最爱的运动——钓鱼、游泳
因为家住河边,儿时喜欢的运动,基本都与水有关。钓鱼就是最爱的运动之一。没钱买专业的钓具,都是自己动手做。砍来门前的小竹子,去掉竹枝竹梢,削得通体光滑,把竹节部分在火上烤下,弯成一定的幅度,钓竿就做成了。从纱窗上扯下几根丝连起来就是鱼线,浮标就用大蒜球中间那一段,剪一块牙膏皮就是铅坠,再将大头针弯曲成鱼钩。只是这种鱼钩对付小鱼尚可,遇上大鱼就容易把大头针拉直后开溜,让人痛心不已。至于鱼饵,门前屋后到处都是蚯蚓,简直就是万能的饵料,什么鱼都爱吃。发得狠时,还可以到厕所中弄些蛆虫来,跟糠灰混在一起,用来钓那种“油鱼子”,效果绝佳。钓具虽简单,但好在河里鱼虾多,每次都有不少渔获。收工回家,我会亲自操刀,开膛破肚,把鱼虾收拾得干干净净。母亲将它们用锅烫至半干,再放到竹篾上,用秕谷微火熏制,一条条金黄诱人,是家中招待来客的上品。
家乡的那条小河,筑有一个拦河坝,用来灌溉、带动机器打米,水坝有数米深,是个天然的泳池。每到夏季,附近几个村的大人、小孩都会来这游泳。记忆中,家住河边的人,没有不会游泳的,只是姿势各异,用得最多的,可能就是“狗刨式”了。大家排队叫喊着依次从高高的堤坝上往下跳,溅起水花无数。然后在水里扎猛子,打水仗,开心极了。
记忆中有件趣事,某年暑假,家住株洲的几个表姐来乡下小住。某日也去游泳,身着泳装,长相俊俏的表姐们一下到河里,立即引起水中一群野小子轰动。按现在的流行话就是,“哇,小姐姐好漂亮!”于是又是泼水又是扔沙子。小姑娘哪见过这阵势,吓得哇哇大哭。母亲闻讯赶来,厉声喝问谁是肇事之人,男孩子自然都不承认。母亲也不恼,转身将岸边的衣服抱起就走。这下可急坏了他们,大家都是赤条条下的水,等下可怎么上岸?几个为首的只好乖乖承认,自然每人屁股上少不了几巴掌。从此,河中游泳风清气正,大家都知道河边有个厉害的“铁匠婆”,她家的“小姐姐”惹不得。
最烦的家务——扯猪草、汶潲
农村的孩子,家务活自然是少不了的,我因为上面有两个姐姐,老幺自然是受到不少照顾。姐姐们很能干,做饭洗衣、洗碗扫地,还能插引线、结鞭炮赚钱补贴家用,一些技术含量低的家务活就落到我头上,扯猪草就是其中之一。
小时候的农村,家家户户都养着两三头猪,从年头喂到年尾,才长那么两百来斤,那才是味道纯正的家猪,不像如今,全部吃饲料,几个月就可以出栏。既然没有什么精饲料喂养,平日里就只能靠到地里扯猪草再加上白菜叶、红薯藤煮熟喂它了。别以为田间地头只要是绿色的就可以当猪草,很多草类它们是不吃的。印象中有种叫作“禾角佬”的草最好找,贴着地面开满蓝色小花,撒开如一把大伞,用镰刀从下面铲断主根,整株就能轻松提起。只是我每次提个篮子,把一条田埂走完都割不到几把。令我不解的是,蹲在我后面的邻家大嫂,即便是我已经找寻过的线路,埋头左右开弓,各种青草很快就能割满一篮子。不过我也有自己的办法,瞅见一丘长满草籽(学名紫云英)的田,趁四下无人,赶紧割几大把,塞进篮子下面,然后心情忐忑地迅速离开。但割这种草籽地要格外注意,一般是种来做绿肥的,倘若田间插了稻草人或是用竹竿系了布条之类的,那是用来留作种子的,绝对不可以去偷割。一旦被主家发现,除了谩骂外,还要被揪耳朵甚至挨揍。
猪草扯回家,到池塘洗净泥沙,用铡刀切成小段,还要放锅中煮熟,俗称“汶潲”。汶潲虽是件极无聊的事,但也马虎不得,否则极容易烧糊。大铁锅中加水加草加糠,中间扒个洞,倒入两升米,盖好锅盖。下面用稻草烧大火,待到煮沸时,须不停翻动,若是外出玩耍或是看书走神,必定会将潲煮糊,几百米之外,乡邻闻到焦味,马上就知道,谁家的潲烧锅了。如此煮熟的菜叶青草,难见本色,都是黄褐色的糊糊,有一种独特的气味。多年后常听人形容谁家菜做的极度乏味时,就会形容味如煮潲。
时光飞逝,这种经历,此生不会再有。唯有时常提醒自己,不忘过去,才会懂得珍惜,懂得知足,懂得感恩。